伤痕

@@林诗琴

冷汗，滴下来了。
我感觉到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我就像一只警惕的猫，紧紧注视着主任一步步走来的步伐。
此时，胸腔似乎要爆炸开来一般，心脏快要跳出来，紧张、不安、恐惧、惊慌，一时间全都交杂在一起。
纷乱的思绪，不知所措。
主任停驻在我面前。我抬头，接触到她冰冷严肃的眼神，带着怀疑，带着审视。二话不说，她径自翻起我桌上的书包，迅速而仔细。
不容我多想片刻，那原本专注在书包里的眼睛猛然抬起，直直盯着我，目光锐利。
“这是什么？”她拿出一个小包包，梦幻的粉红色，闪亮的蝴蝶结。可是，我看得心惊胆颤。主任缓缓拉开包包上的拉链，所有人的眼睛紧盯着，眨也不眨一下。
我抱着一丝希望，祈求奇迹的出现，尽管它是那么渺茫。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绝望了。
主任把包包翻转过来，里头的东西陆陆续续跌落在桌面上。
“睫毛膏、口红、粉底、指甲油……居然敢带这些东西来……”
“真的看不出来她是这种女生……”
“来学校还带香水啊……需要爱美到这种程度吗……”
“你哪里知道，可能人家有体臭……呵呵……”
同学们的讪笑和谩骂，主任和老师们责备和鄙夷的眼神，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拜托，停下来，停下来
“林同学，你带这些东西来学校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一个中学生居然戴假睫毛，喷香水，涂口红！你是不是想要勾引男孩子啊！”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我心里呐喊着嘶吼着，我多想大声说出来，但是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哽在喉头，吞吐不得……
“勾引谁啊？！是不是你啊，班长……呵呵……”
“神经病！你不要乱讲！谁喜欢这种浓妆艳抹的……都说丑人多作怪，还真是说得没错……”
我无助，我惊恐，我伤心欲绝。我急切地望向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的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我的救命稻草，她是会帮我说出一切真相，替我解释辩白的人。
我迫切地望着她，焦急地，对她投向期望的目光。
而她，却忽视了这一切，视若无睹。她一直低着头，从开始到现在，从未抬起头，从未看过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从未移动过视线。
我看得出，她在颤抖，她在害怕。可是，我更害怕！
“林同学，这些东西我们要没收，同时，我们会立刻请你的家长过来。”主任的神情十分冷冽。
“不要！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我申诉，喉咙因为过度紧张和压抑而变得干涩沙哑，“小薇知道的！她可以帮我解释！”
这真的是实话。这些东西其实是小薇的。她上个星期六下午去我家，就把这包东西忘在我家，我叫她这个周末来我家拿，她说懒惰，而且急着用，叫我拿来学校给她，我说怕被查到，她就说如果真的查到她会自己出来承认的……我对她投去信任的目光，她一定会说出实情的，然后我们一起向主任解释，一起乞求主任的谅解。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们答应过彼此要同甘共苦，做永远的死党。
主任走到她面前，“小薇，你知道什么吗？”
她终于抬起头，望向我，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有些模糊有些迷蒙，那眼神复杂得我完全读不懂，看不透。然后，她继续低垂下头，却说话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难以置信！我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她怎么可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否定了这一切，怎么可以？！我真宁愿自己是个聋子！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不用再说了。”主任捡起一桌的“罪证”，押着我往校长室走，“我立刻去请你家长过来。”
我的双眼一直死死瞪着小薇，希望会有转机，希望她刚刚的只是一句玩笑，但她始终无动于衷。
究竟是为什么，她居然让我背黑锅？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她答应过我的，她对我的承诺，全都是敷衍是谎言吗？她明哲保身，而我，就只能做“替罪羔羊”……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我这才明白什么叫作委屈。
我真的，绝望了。
校长室里，母亲在咆哮：“我女儿怎么可能用这些东西！她皮肤敏感，鼻子敏感，还有结膜炎，怎么可能化妆，喷香水，还戴假睫毛？！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请医生写证明给你们，但是你们不可以冤枉我的女儿！”
校长显得十分头疼，他请我母亲冷静下来，继而温和地寻问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此时此刻已经十分冷静，或许是由于母亲对我的绝对信任，让我感到十分安心。
我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脑海中放映的都是小薇刚才的每个眼神，每个神态，每个动作，我仔细地回想，突然发现，她竟是如此陌生，我似乎从来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正直，勇敢，坚强的女孩，虽然爱玩爱打扮爱化妆，但我依然相信她是个品行纯良的女孩子。只是，此时此刻，我已经认不清她了。
校长听完后点点头，“嗯，明白了，我会处理的。请你和你的母亲先到外面等候，我找小薇谈一谈。”
小薇进来了，她的眼神如同表情那般楚楚可怜。我们朋友快五年了，我清楚她的个性，她是很强势的女生，绝不轻易掉眼泪，那她现在这种泫然欲泣的表情，是在做戏吗？
我和母亲走出去，坐在等候厅的沙发上，默默等待。
我的脑中思绪万千，我在想，校长会相信我的话吗？小薇会承认吗？要是她不承认，校长又不相信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妈……”我幽幽地喊了一声，在那么多对我不利的指证下依然坚定地相信着我的人。
母亲握住我的手，“傻孩子，以后学聪明点，不要再被人骗了。妈妈总不能每次都为你出头，以后长大了再碰到这种事就没有人出来帮你了。”
“嗯。”我重重地点头。
所谓的“人心叵测”，俗话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居然用在了我多年的好朋友小薇身上，多么讽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她是这种人，但我却也已经无法再相信她了。人性，当真如此。
小薇和校长出来了。我们的眼神相遇，我是愤恨的，不甘示弱的，可她却只有漠然。
外头，小薇的母亲来了，她走进来，生气地望着小薇，又转过头来跟校长还有我们赔罪。
校长对我和母亲说：“林同学，对不起，误会你了，但是不论什么原因，这件事情你也是有错的，希望你吸取这次的教训，下不违例。你们可以回去了。”
我连忙对校长道谢，准备离去。我看见小薇颤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
难过，悲伤，愤怒，悔恨，交织成一种无可奈何。
我遗憾吗？后悔吗？可是我能后悔些什么？当初不该把她供出来？难道真要我这样傻傻地背黑锅？回到了班上，同学们问起的时候我该说什么？是说出真相还是继续替小薇隐瞒？可是我又要这样让同学们误会我多久？而说出真相之后小薇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其实，我也是自私的，我也是从自己的利益着想。小薇，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在自我保护而已，就跟我一样。这样想，我也不怪她了。只是，我们两个之间从此筑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墙。这便是隔阂。或许，只能形同陌路了。
我想，我是在慢慢长大，慢慢接受事实，在挣扎与矛盾中领悟。这些事，其实，只是我人生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这，终究只是成长的岁月，在我心上划下的，微小的，伤痕。

20111009星座1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