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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12日星期二

鄭敦芹

鄭敦芹

1995年出生,雙子座,喜歡唱歌、跳舞、閱讀文學。
現就讀于古晉一中高一文商忠,藝術体操運動員。

@马桶上的三分钟

“嘀哒!”时针、分针、秒针三兄弟在十一时碰上了,打滚的肚子把我从被窝里拉到了厕所。
我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惺忪的双眼盯着厕所深蓝色的门,等待排遗物的降临。当第一颗排遗物分娩后,突然“轰隆”一声,马桶竟裂开了!我拉着睡裤,挂着惊讶的大嘴,在半空中的急速下降恐惧。
我的恐惧尚未消失,就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大片软绵绵的东西上,还闻到一阵阵既熟悉又陌生的芬芳。我那已被恐惧吓得睁大的双眼往侧面一望,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大片不知名的花丛上。我倒吸一口气,突然发觉肩膀好像被什么东西碰触了,回头一看,数只似曾相识的小生物在半空中拍动着翅膀。它们往我张大的口里塞了一片粉色的花瓣,吞下花瓣的那一刻,我顿时听到了它们的声音。
“你是谁呀?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甜美的问题从其中一只拍着粉红色小翅膀的小生物口中传出。不等我回答,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扶了起来,让我安稳的坐在花丛上。我望着这群奇怪又可爱的小生物,呆呆的从口里吐出几个字:“我是小芹。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到了这里……那你们是谁呀?这里是哪里?”只见它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了一番,又用甜美的声音告诉我:“我们是小精灵,这里是地球仅剩的美丽世界。根据课本,你应该就是那无恶不作,让地球毁容的可恶人类吧!”
我愣了一下,什么是无恶不作,让地球毁容的可恶人类啊?正当我的脑筋正拼了命的转动时,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我悬在半空中跟随这群小精灵来到了一座堂皇的大殿前。它们合力将大殿的大门推开后,无形的力量又把正欣赏着大殿的我送到了美轮美奂的大殿里。大殿前的正坐着一只戴着小皇冠的精灵,正面带笑容的看着我身边的这些小精灵。
“大王,这是我们在百花丛上发现的人类,叫小芹。“那把甜美的声音从我的耳边掠过。只见和蔼从那大王的脸上迅速消失,并用威严无比的声音命令侍卫们去查探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一会儿,侍卫回来了,结果当然是没有其他同伙。它松了一口气,再看看我一脸的惊吓和无辜,放柔语气说道:“看来她应该不是个坏人,何况我们的侍卫个个身手不凡,想必她是奈何不了的,她就由你们处置吧!”
听了大王的话,小精灵们又窃窃私语了一番,那看来是领导者的小精灵又用甜美的声音说:“既然大王这样认为,那她应该不坏,我们就带她出去了!”它们向大王道谢,也逼着我鞠躬后,又用无形的力量把我带到了百花丛里。
不看还好,一看还真是让我目瞪口呆,只差下巴没掉了下来。粉红的、粉黄的、粉蓝的……不同粉色的花形成了这五彩缤纷的花海,空气中还弥漫着百花混合的芳香。百花丛上还有一些背着小花篮的精灵正采着花瓣,也有一些小精灵正伴着蝴蝶、蜜蜂、蜂鸟们玩耍,让我不禁沉醉在这温馨的花海里。
“怎么样?吓着了吧?看来你应该是二十二世纪出生的人类,连花海都没看过。”那甜美的声音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我又吓了一跳,可是它怎么知道我十二十二世纪出生的呢?不待我发问,它就回答了:“这还不都怪你那可恶的祖先,都是因为他们在大肆发展高科技的同时,却忽略了对地球应有的照顾,让地球的头发片一片的消失,让地球发烧得越来越厉害,让地球的眼泪从蓝色变成黑色,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这些后代还能看到什么花花草草吗?”听了它这席话,我开始对我敬重的祖先们产生了疑惑,他们真的对地球做了如此可恶的事?“不信?再带你去看看!”小精灵看出了我的疑虑,二话不说又把我带到了森林。抬头一望,一大片的翠绿映入眼帘,让我的近视好似减低了几倍。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声传入耳里,一看竟是课本里才出现的猴子和松鼠!我一脸惊讶地看着猴子们拉着树藤玩接力荡,看着松树用两颗门牙啃着松果,这里真的是地球吗?“可怜的人类啊!”甜美中参杂着少丝无奈。“咻!”我来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蔚蓝的天和绿油油的草原让我想起了美术课时的想象画。地球真的曾经这么美吗?头一转,我竟看到了红眼睛、长耳朵的白兔、甩着马尾的骏马、还有许许多多从没看过的动物。只听骏马突然双脚站立,嘶叫了一声,我顿时感受到他们对自由的热爱。
“咚!”“哎哟!”我使劲的摸着屁股,用怨恨的眼神望向小精灵,但它们竟视若无睹。从它们的表情里,我刹的站了起来,在广大的草原上奔跑。可是跑了不到十米,我就跌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精灵一看,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又把我悬会半空中,带到了下一个地点。
这次,我来到了小溪前。小溪远远的后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我终于相信了祖先对我们的好,也给我们的坏,这两者是成正比的。在二十三世纪的课本里,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水墨画,怎么可能以清澈的蓝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羡慕的看着在小溪里玩捉迷藏的小鱼,小精灵又轻轻的让我踩到小溪里。小溪的晾沁入我的心扉,我在这清新的空气,发出铃铛般的笑声,加入小鱼的游戏。突然,我脚一滑,“扑通!”……
“扑通!”一声,将我紧闭的双眼撑开,揉了眼,张大着望向厕所深蓝色的门。
半晌,我机械式的完成了清理工作,慢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迎来一丝不太好闻的闷气。我叹息着望向空中那轮朦胧的月亮,努力的,企图寻找小精灵的足迹。微弱的月光下,一本破旧的书在不知名的角落安静的躺着。它叫《地球仅剩的美丽世界》……

@迷宫

那天,在洗手的片刻,偶然看到了一幅有趣的画面。在厕所的地板上,铺了块防滑地贴。里边有只蚂蚁正着急地钻来钻去,仿佛在迷宫里寻找出路。
有趣的是,那只蚂蚁每每到了“出口”,却止步不前,像在犹豫着。结果,又转头往“迷宫”里走去。就这样,直到我离开,蚂蚁仍处身于“迷宫“之中。我没有
给予帮助,因为希望它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迷宫”。
人,何尝不是这样?人生里的迷宫不计其数,出口也一定会有。但找不找得到,靠自己的能耐;走不走得出来,靠自己的勇气。
一旦走入迷宫,人一定会陷入彷徨无助和惊慌失措当中。这是必然的。大部分的人就在这时一股脑的乱冲,想靠着侥幸逃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侥幸”的存在。越是乱闯,越是深陷其中。所以,进入迷宫后,最该做的,就是把心安定下来,冷却自己,再思考。只要学会控制自己,找到出口,并不难。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人总爱把自己浸在彷徨失措当中,却不努力把自己从这些无谓的忧虑抽离。
冷静,思考,是进入迷宫后的两个基本动作。尔后,出口必定出现,但仍会有人在出口前止步,像那只蚂蚁般,犹豫,回到迷宫里。这没有错,只是他们不相信自己有走出迷宫的能耐。何必?既然有胆子走进来,就别想着会出不去。他们就缺股气,是的,勇气。勇气,在心里,就看自己肯不肯让它助那一臂之力。
然而碰壁,又何妨?有谁的人生道路是一帆风顺的?碰壁,是为下一次的迷宫做准备,也是人生的经验,是累积的智慧。只要坚持,出口就不会消失,除非自己把自己锁在里边了。拿出勇气,他会成为重见天日的路灯,也会是黑暗中的安慰和光明。
迷宫,不可怕,就怕自己不想走出来。三个步骤,不难,就怕自己不想做。只要冷静些,只要思考些,只要勇敢些,没什么做不来的。人生路不短,迷宫更不少,就潇洒走一回吧!

@糖罐子

一颗二颗三颗
轻轻地从糖罐子取出
十仙二十仙三十仙
沉重地从小钱包抖出
多少孩童甜蜜的欢乐的自豪的
多少父母辛酸的疲累的血汗的
倒映
一颗二颗三颗
轻轻地从糖罐子取出
后来
告别糖罐子
不曾留意糖罐子奇妙的倒映的
魔术

@不解

早晨
迎接我的是水墨画
正午
陪我吃午餐的是哔哔
夜晚
陪我入睡的是热能
欺骗的历史说
世界是七彩而美丽世界是宁静而和谐世界是温暖而清新的
海市蜃楼
不然是色盲
我身处黑白中

2011年7月11日星期一

回首星空.璀璨如是──記砂拉越星座詩社四十週年紀念

林國水👍

2 0 0 9年五月中旬蔡羽聯絡我,叫我寫些星座詩社軼事,我才驚覺,原來詩社即將邁入四十不惑的年紀,而我們幾個(林武聰、黃澤榮、藍波、沈慶旺、陳碧原、廖玉櫻、鄭尤影、李謹光、葉誰)八十年代的執委,雖然算是詩社的中生代,但早就過了不惑之年,垂垂老矣。詩社創社元老中(劉貴德、呂朝景、謝永成、謝永就、陳從耀、李木香、沈樹德和林映東),目前仍勤於筆耕的好像只剩朝景和永就,歲月不饒人,流光一幌,時間魔棒一揮;大家通通變成牛山濯濯,白髮蒼蒼,無一倖免,這人生啊,只有時間最公平。
我與武聰是在一九八五年星座文學獎頒獎禮上認識的,他那年拿了散文獎,我好像是踴躍獎與佳作,二十四年了,很多記憶都已糢糊。我們差不多同時參與星座詩社,一起辦活動,那時的主席是我們暱稱為星座保姆的何月雲,大家都叫她何大姐,只有我和武聰直呼其名,覺得比較親切。我們常在她樹膠路的家裡開會,有時週末由下午開到三更半夜,她茶水小吃全包,忙進忙出,總是怕餓壞渴著我們,心中感激,無以為報,藉此鄭重向月雲大姐說聲:“謝謝!謝謝妳一路來對我們這幾個小輩的照顧!”
說來好笑,一般社團的主席是你爭我奪,人人搶做頭,只有星座詩社是你推我拒,其他職位都有人選,就是沒人肯當主席,後來黃澤榮勉為其難作了主席,武聰是副主席,我則任文書。接著幾屆主席依次好像是武聰、陳煥暘(已故)、謝永成,我仍然當我的文書。在一九九八年,我們老一輩全身而退,由夢揚和年輕一班接棒。在澤榮和武聰任主席的那段時期,我把它定位為星座詩社的璀璨時代。那幾年我們找人贊助集資出版了《星籟》、《石在》和《雲湧》三本歷屆文學獎作品選集,鞠藥如小說集《貓戀》和洪鐘詩集《塑像集》。
一九八六年澤榮構思舉辦現代詩朗誦賽會,把人們認為難讀難懂的現代詩朗讀出來,打破一貫的傳統看法。配合詩社晶禧紀念,在古晉假日酒店舉行,反應出奇熱烈,還有初賽,晶籟獎最後落在新加坡出生嫁為貓城婦的王萊珠女士手中,她把NC玨的《哭鄉》朗誦得非同凡響;感情充沛,別具韻味,原來現代詩是可以這樣朗讀的。該獎項也打開了萊珠的播音之路。
剛開始加入詩社時,有一項重新編錄星座詩社迷你圖書館的活動,武聰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他現在的另一半,曾經美麗的心,我們當時用這個形容詞調侃他。當年的圖書室是設在沈慶旺於洪清河路某公會的辦公室裡,我們爬上那狹窄陰晦的梯階,整理著一大堆舊書,寫編號作記錄,到了後期,多是武聰和麗心小倆口把工作做完。星座圖書室搬了好多次,現在落腳在呂朝景的佛教靜修會的圖書室,好像還有兩大櫥的舊書,這些書永遠不曉得,它們曾經湊合了一段美好的姻緣。
我是在一九八六年才開始幫忙編《星座》副刊,每隔兩週一在砂勞越晚報刊登一整版。起初是慶旺和陳碧原(白絹、林湮、阿微)輪編,後來慶旺業務繁忙,碧原叫我客串一兩期,編著編著就成了業餘的老編。那時和武聰、阿微輪流選稿和貼版,稿件放在一個塑膠袋裡拿來拿去,有新稿、打好字的稿和投籃的稿,都放在不同的文件夾裡,投籃的稿不是真的投籃,因為可能你不選他選,這是很主觀的,所以這些稿件總是在幾個人手上轉來轉去;後期加入了李謹光(胡奕)、郭珂嘉(夢揚、邢文)和廖天保(林原、李爾)接手編務。
一九八七年,詩社在詩華週刊闢多一版副刊,這是武聰爭取的,版位取名《煙火》,版頭當時是我用橡膠擦刻字拓印出來的,效果還蠻不錯。編後話叫“人世間”,武聰是取其“文學還是要食人間煙火”之意,並希望每期都寫一段編後話,與讀者交流。因為工作關係,我常要出差,一去就是幾星期,所以常偷工減料,大多是武聰編的。由一九八七年至一九九三年,星座詩社就維持著這兩版副刊,砂勞越晚報的《星座》和詩華週刊的《煙火》,之前還有個《田》,刊在世界早報,由慶旺和碧原負責編務,後來隨該報停刊而停止。之後在一九九六年有個《風起》副刊,在中華日報,那是在《煙火》停刊後(詩華週刊將再轉型),由黃澤榮、武聰、碧原和我四人輪流負責編務。《煙火》刊了差不多六年吧,有一百多期,後期總是缺稿,我和武聰通過鞠藥如穿針引線,軟硬兼施,終於把葉誰騙出山(他自稱誤上賊船),那是我們最得意的一件事。葉誰哦,頂頂大名的卡當加安默伊惘然,我們當年《學報》的偶像,那裡會想到原來他和我一樣大,都屬鳥,頓時自覺無地自容,班門弄斧,不知大師在一旁剔牙冷笑,慚愧慚愧。
武聰編副刊時用羅胡作筆名,因為他心仰羅素和胡適這兩位學者,其他筆名為彌心、休心和B.C。我用方林作編者代號,將太太的姓氏冠在頭上以示情意,豈知就此被壓了半輩子,哈哈!葉誰打筆戰時用羅海,暗罵對手橫行霸道,老編則用葉綠素,挺合他的性格。
那時在我心目中,武聰代表著理想主義者,他雖小我三歲,但中英巫三語兼通,也可以用英文寫詩和散文。他當年得過獎的散文《峰想》和詩《翩翩靈兮》,皆為英文原作,自己改寫成華文,真的是不可思議。如此不可多得的語言天才,卻永遠是文質彬彬,侃侃而談,不為五斗米折腰,不向惡勢力低頭,如果他生在古代,該是歐陽修或王維之輩。
謝永就則代表完美主義者,決不向混水摸魚者妥協,永遠盡力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葉誰是顛覆主義者,不管你有甚麼問題,他的答案總是逆向思考,叫你又氣又急,卻又服服貼貼,他看事情角度特別尖銳,永遠讓你啞口無言,卻又對他五體投地。他們三個都是當年我學習的榜樣。
以前武聰和葉誰一碰面,便是鬥嘴辯駁,你來我往,兩人總會擦出不少火花,我在一旁樂得當聽眾,得益良多。我常戲稱葉誰為葉大俠,因為他好打抱不平(那場筆戰他是為別人出頭),看不過自大狂鼠輩之徒。他三個兒子的名字就極武俠,滿庭滿懷滿樓,差點就成了古龍小說《陸小鳳》裡的花滿樓,夠酷吧?
我們當年編副刊,最興奮的事莫過於看到新作者讀到好作品,如發現新大陸一樣高興,那時最大的驚喜該是勉之(夢揚妹妹),此小妮子文思新穎創意,想像力天馬行空,散文和小說一樣棒,後來去了台灣留學,聽說不寫了,真的是可惜!當年的年輕作者,有寫得一手好詩的李笙、夢揚、楊錦揚、陳劍、黃河影,還有柏隱、醉蝶、卉茵、艾莉、楊粟、幸全、李裕娟、螢火蟲、江旋、采楓、冷亞、若塵……還有很多名字,現在都記不起來,希望當年有份投稿給星座詩社副刊的作者們原諒和包涵。
如今翻閱舊剪報,看到一九八九年武聰主導舉辦的“詩的演繹:生命還有故鄉”,集歌舞朗誦書法美術於一體,在馬來西亞,這該是第一次有人把現代詩搬上舞台,以朗誦、舞蹈、歌唱、書法和抽象畫來演繹詩中的含義,把詩立體化。那篇《生命還有故鄉》是武聰的作品,我當時負責把書法和畫拍成幻燈片,也負責製作節目表,忘了放上武聰的名字,內疚了好久。
在廿年後的今天,基本上當年我們在詩社所舉辦的一系列活動,所編的文學副刊,若說有甚麼收穫,便是那時撒下的文學種子,在荒蕪的砂州土地,即使只冒出一小撮綠芽,我們多少也感到欣慰。因為文學本來就難於普及,要有新人傳承,有時是需要運氣和時機。當書店裡擺賣的文學書籍越來越少,勵志書叫人如何做人的書滿街都是,當中國出版的言情小說如雨後春筍,台灣聯合文學停刊,網絡文學不管好壞照樣火紅,你會覺得詩人該是受保護的稀有動物,將近絕種。
嚴肅和軟性文學還是有一定的區分,只有那些敢於創新,勇於獨立思考者,才得以傳承。砂拉越星座詩社一路來所秉持的信念,文學的、藝術的、思想的,在於強調個人獨立思考,別人云亦云,絕不故步自封,永遠開放創新,隨時隨地吸收新的知識和思潮,這是我參加詩社後學來的自由和反權威主義心得,也是我面對生命的態度。
末了,借用詩社創社才女李木香70年的一首詩《一舟霞色》裡的一段,來結束這篇零亂雜碎的回憶。
“……
那麼
醒著,睡著不都一般寂寞
言語,不語豈不一樣溫柔
……
山作見證吧
舟是啞然的黑島
一海綿綿的枕是霞”
星子們都歸位了嗎?
09年6月30日

遙想星座詩社:文學的、藝術的、思想的

林武聰👍

砂拉越星座詩社要推出一個40周年紀念特輯,邀我這個前主席寫一些感言。我有些驚訝:真的有40年了嗎?時間過得可真快。
據我所知,星座詩社于1970年在古晉注冊,1971年舉行成立典禮。我在1985年才開始參與詩社的活動,來不及見證詩社成立初期的轟轟烈烈,算是後來者了。我還記得,詩社曾在1991年舉辦20周年紀念文學激蕩系列活動,想不到一晃就接近20年了。我自1997年起就因工作關系一直留在西馬,一年只回去家鄉古晉幾次,沒有什麼機會參與詩社的活動。這幾年從網站與報章上得知詩社又再活躍起來,心里頗有感觸。
我總覺得,星座詩社雖然只是一個組織松散的文學團體,但動靜自如。幾個爽快的朋友湊在一起,策劃一些活動,說做就做,沒有太多顧慮。詩社里的執委來來去去,老的退下來,年輕的接下擔子﹔許多年過去了,詩社就這樣生存下來。
詩社一向來不只舉辦文學節目,也配合本土情況而推動其他藝術、文化與社會活動。然而,每次我和幾位老星座談起,總覺得大家在心里還是以文學為依歸。畢竟,當初星座詩社的成立,是標榜提倡現代文學的精神:突破框框,開拓新境。時至今日,文學論者都說現代文學已經死翹翹,但是在老星座心里,求新求變求好的文學精神,理應不死。
我還記得,詩社曾在古晉的多家報章主持文藝副刊,副刊的版頭常用社徽(以小熊星座為圖案)作招牌,旁邊還附上幾個字:文學的、藝術的、思想的。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星座詩社的口號或理念,也不曉得當初的執委會可曾開會討論後才接納它。詩社里似乎也沒有人為它提供詳細的詮釋,但它卻仿佛是我們大家都認同的定位或路線。以文學為先,視它為藝術,也要提升思想,我自己心下是這麼想的。
詩社在1991年所舉辦的20周年紀念文學激蕩系列,節目包括國語與華語現代詩朗誦比賽、文學與政治講座會、文學交流會、筆談等等。其中的筆談是邀請幾位老星座針對砂拉越星座詩社的過去、未來與現在這一課題寫下看法,然後編成特輯,刊于古晉的國際時報(1991年12月28日)。我手頭上還有這份剪報,前幾天重看了一遍,覺得有兩段話很有意思,也很有概括性,忍不住要和大家分享,也可藉此回顧20年前的看法。
星座詩社前主席黃澤榮說:星座詩社的實質精神在于破除舊框框,不斷探索和創拓新境。星座詩社是藝術的,也是思想的。過去20年偏重把藝術精神通過文學創作來體現,思想層次的提升之鼓勵工作顯然匱乏,未能平行發展成為有藝術純度,也有思想深度的啟蒙組織。期望通過詩社,不只是能培訓更多獨立特行、有理想、有抱負的寫作人,且能帶動文藝青年對時勢事態作出關懷和思考,寫出擲地有聲的作品來。
詩社第一任執委之一的謝永就說:辦文藝活動是一項植林的工作。詩社應在這項工作中保持過去大膽求新的精神,讓生態各異的各種花樹,選擇適當的地勢生長。最好不要嘗試將文藝創作必須和什麼扯上關系,或和什麼不可扯上關系。我們怎麼能忍心要一顆年輕的心未老先衰,非議他寫情寫愛,正如我們不能去苟同一顆創作心智停止成長的病態?其實寫些什麼題材都可以產生杰出的作品,只要寫得情真和超眾。
這兩段話可見出老星座對文學的抱負與基本態度,或可作文學的、藝術的、思想的這一理念的注腳。
我始終相信,文學創作是十分個人的心智活動。參加星座詩社,協助舉辦活動,對個人而言主要還是一種社會參與,為了推廣文學而付出時間與精力。若說個人能有什麼收獲,最寶貴的還是詩社同仁之間無所顧忌的交往、文學資訊的分享、文學觀點的踫撞,以及各種活動對本身在文學體驗方面的啟蒙、刺激或提升。
各種文學活動的喧嘩過後,個人還須回到書桌旁,靜靜閱讀,靜靜書寫,甘于寂寞而後才能有作品產生。而所謂功夫在詩外,隨著閱歷的增加,寫作人必會發覺,文學功夫不只限于文字掌握與書寫技巧,也還需要更廣泛的知識,豐富的人生感悟,開闊的眼界、豁達的胸襟、敏感的心靈。
老星座或像我這樣不太老的一輩(或不認老?),40年或20年來,因各人的際遇不同,對文學的態度也當然有所改變,這應該是很正常的現象。然而,如果我們對文學仍然舊情難忘,仍然有所期盼,那麼,對文學的欣賞或創作就不會完全不在乎,反而會有不同的要求。
老星座之中,永就寫詩最具個人風格,也最能堅持。他早年出版過詩集《悲喜集》與《站卡》。大概兩年前吧,他把個人比較滿意的作品挑出來,不斷修改,精益求精,輯成一冊。他也把一份詩稿交給我,要我提出一些意見。我重復讀了又讀,讀著精致濃縮的詩語言,有些是我已經熟悉的,有些是他近年來的新企圖。我感覺他有一個自足的詩的世界,就詩而言我幾乎難以挑出什麼不足之處,卻是久久無法下評。後來我向他提起,他卻搖搖手說:不要去管那些了。我知道他又有新的體悟,又要讓自己的作品更上一層樓了。我想我可以了解永就的心情。這些年來,我對自己的詩也不滿意。更甚的是,我讀其他許多詩人的詩也不甚滿意,但是我把那種感覺藏在心里,不敢說出來。有一天,我讀楊照的書《迷路的詩》(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6年),里邊有一篇文章《在有限的溫暖里》,其中有幾句話仿佛說中我的心事:什麼時候停止寫詩的?有一些別的事情干擾著我的浪漫詩人夢幻。我的詩,別人的詩都少了些什麼,一些我愈來愈覺得不應該缺少,偏偏卻無以掌握的東西。該怎麼說呢?我在那一刻看穿了詩與詩人的荒蕪本質。詩里沒有人問公理與正義的問題,詩人無法回答最簡單的公理與正義存不存在的懷疑。
真的是荒蕪的本質嗎,詩與詩人?我感到沉重,像我每次回鄉的感覺。回到老家翻閱家鄉的報紙,聽家鄉的朋友說起許多故事,總感覺有一種郁悶的氛圍。我想起我熟悉但遙遠的家鄉,想起這幾年來在互聯網上讀到的關于家鄉的種種資訊,總覺得有許多同鄉人的內心世界我無法真正走進去,總感到他們有滿腔欲說還休的憤懣。
為什麼呢?我無法肯定。是因為長久的劣質政治?虛浮的社會風氣?封閉的文化環境?公理與正義的實際闕如?不是說現今的世界已經資訊發達,社會已經開放進步了嗎?為什麼我感覺中的家鄉卻像是一只患了憂郁癥的貓咪?為什麼我寫不出她的憂郁?要寫出自己滿意的詩真的這麼困難嗎?
我又記起張景雲先生曾為《有本詩集》(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06年)寫過一篇序文《語言的逃亡》,其中有不少令人深思的話:今天的詩人第一不能不關心詩的語言(的美學含義),第二不能不關心大政治,這個大政治關涉到人類語言的前進,也就是詩人這個行業的前途。社會控制手法不斷翻新,今天唯有詩的鴕鳥才會說,大政治與我無關。在我看來,這篇序文是馬華詩壇的一篇重要文獻。我讀它仿如讀一首現代詩,讀到結尾時尤其感到沉重:阿爾道斯赫胥黎的勇敢的新世界正一點一滴的滲入我們的世界,可怕!百年後的世界,萬人之中一人是統治階層,一人是自由思想逃亡者,其余都是奴隸。
詩人,做好你的自由思想逃亡者吧!楊照的荒蕪說,張景雲先生的大政治說,對有心于文學的人來說或許有刺激或刺痛的作用。然而我想來想去,在感覺沉重之余卻有一個顧慮:如果我在不經意間讓年輕的詩社朋友感覺到原來文學這麼沉重,那豈不是把他們都嚇跑了?所謂沉重是不是自己年歲痴長後才有的一廂情願?永就的筆談不是說過了嗎:我們怎麼能忍心要一顆年輕的心未老先衰?其實,文學千姿百態,可重可輕,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創作或欣賞文學應該可以有更大的包容性與靈活性,不必執著必須這樣或必須那樣,或讓文學理論牽著鼻子走而無法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對于文學的感悟,我自己也有一次眼高手低的體驗。幾年前台灣大學的張健教授曾在新紀元學院當客座教授一個學期。有一天我有機會和他談到寫詩的體驗,我說自己很在意每一句詩是否有足夠的詩質,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他笑笑地說:哦,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我那時心下頗不以為然,覺得他倚老賣老。他在馬來西亞逗留的兩三個月期間,寫了幾百首詩,把兩本練習簿子寫得滿滿的。當然我不覺得那些詩特別好,但是後來想想,他寫詩寫得自然輕快,我一年里寫那麼幾首詩,刻意而沉重,其間功力的高下之分已然明顯不過。也想起幾年前在新紀元學院舉辦的一場文學研討會中,北京大學的陳平原教授曾提到一個閱讀樂趣的感悟。他說有一天在課堂上為學生分析小說,自己說得頭頭是道、興高采烈,卻突然看到班上的學生個個臉色凝重﹔教授至此驚覺:把小說過度分析或詮釋,反倒使人失去閱讀的樂趣。小說如此,其他文類或藝術形式何嘗不是?曾看過電視節目主持人訪問周星馳,問他對自己的影片《功夫》評價如何。周說:好看!我心里想:為何我不能寫出好看又受好評的詩?好看的文學作品不一定都媚俗、都缺乏藝術的深度或思想的厚度吧?
所以,年輕的詩社朋友,如果我們的家鄉真有許多憂郁,如果未來的世界真的非常可怕,如果倚老賣老的寫作人處處顯得沉重,那麼,就用你們年輕的心、年輕的文學去對抗吧!人生有憂有喜,世界可怕又可愛,都等著你們去體驗。文學的未來,或輕或重,或美好或荒蕪,就靠你們的努力了。然而,對于老星座或不太老卻不再年輕的星座朋友,包括我自己,我還是想說:這麼多年了,如果我們還沒心死,還有感覺,我們怎能忍受創作心智停止成長的病態?顧後瞻前,反思當下,如果我們還記得文學的、藝術的、思想的,難道我們還不能看透:我們的文學曾經年輕,但文學心智的成長終須面對無可回避的沉重?而時間不多了,我們不可能再有另一個40年﹔何不趕緊從沉重之中破繭而出,以一身輕裝,重新上路?(2009年10月7日)